文:懒下楼
音:绿绮
一般来说,制糖法,是唐朝时候从摩揭陀国引进的。巧不巧,唐朝,唐朝,叫它“糖朝”也不妨。糖的进口,自然比制糖法早,《周官-盐人》“共饴盐”,郑康成注解:“饴盐,盐之甜者,今戎盐有之。”戎,西戎也。俞曲园以为,饴盐就是古之糖霜,糖不叫糖,却叫它饴盐,也即甜的盐,可见老早辰光,糖比盐稀见。
开门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糖虽然好吃,却非日用之物。我小时候,盐、酱家家有之,每天都要用,不稀奇。普通人家,未必有糖,有也只摆个样子,能用糖精就用糖精,糖精,便宜。糖,大多是古巴糖,小店里有卖。买来,放在灶龛里,是个面子,表示家里有糖,放到还潮,出乌花,变味,不管,要用的时候,还是用。红烧鱼、红烧肉、糖炒年糕,要用糖。年糕、红烧肉不常吃,可以不论。吾乡多鱼,不舍得用糖,换个办法,清蒸,或者干脆腌成鱼干。
三十多年前,穷,穷到家不闭户,路不拾遗,俨然太平世界。糖是大家喜欢的,大人喜怒不形于色。小孩子喜欢吃糖,喜欢,就会想办法,串门,到别人家的灶龛里,偷一点吃。人家再穷,从没有偷盐吃的,也没有偷酱油喝的。偷了糖的,得了便宜,回到屋里偷笑。偷笑了几日,自家灶龛里的糖,一不小心也被偷吃去了。
我村里,女孩子肚子痛,不用看郎中,泡一碗红糖汤吃,吃了就好。我小时候,特别想变成女人。杏娥的儿子,看见姐姐吃红糖汤,眼热,便捧着肚皮喊:“痛来,痛来~~~~”杏娥见了,母子连心,急忙抱儿子去看郎中,他儿子说:“姆妈,休得看郎中格,吃碗浓糖汤好了。”杏娥则说:男小囝肚皮痛,吃糖汤没用场格~~~~
糖不常吃,甘蔗倒是家家种,种了卖,卖到上海、杭州,换铜钿。自家也留一些吃,办酒水,要烧羊肉,露天镬子,剪几段甘蔗进去,羊肉就好吃;村里有老人,会吃,捉了野兔子、田鼠,也放甘蔗烧,腥气少。我颇疑心,这大概就是《楚辞》的“柘浆”。三十多年前的乡村,想必与两千年前差不多的,甚至可能还不如些。
小时候,很少有外地人来,无论义乌、东阳、江北,只要说话不一样,便都是外国。江北人来,挑一副换糖担,换糖担上的糖,吾乡叫嘟嘟糖,特别甜。不用钞票,到屋里寻些破鞋子、破布头出来换,寻不出的,只好舔着自己的鼻涕看,在糖担边,鼻涕也是甜的。糖给的多少,全凭换糖的。小孩子拿了糖,总不肯歇,朝江北人说:“再添点,再添点。”江北人推三阻四,推不过,再敲一点出来。因此,吾乡流传一句俗话,叫“添糖十八添”,用在其他地方,跟“塘栖街上落雨”一样有名,比如说某某人真小气,一毛弗拔,江北人换糖么,也要十八添哩呀!
范厂长怀旧,买了一盒义乌糖,我尝了,不像是小时候的味道。小时候,村里有义乌人来,在人家屋里过夜,那时候人间客气,主人不收钱,客人送几包义乌糖。吾村里,糖是稀见之物,过年拜客,糖是当礼物用的。义乌糖更稀见,我吃过几次,至今还觉得是所有甜食中的至美,因此,特别后悔吃了范厂长新买的义乌糖。哎,童年真是一个走不出也回不去的世界。
郁震宏
本文编辑:佚名
转载请注明出地址 http://www.daqingyana.com/dqyly/10243.html